第(2/3)页 他去仓库拿出来两把铮亮的螺丝刀:“用这个,别糟践东西!” 箱子被七手八脚掀开。 崭新的机器味道混合着机油特有的浓厚气息,一股脑的冲出来,撞进在场所有人的鼻孔,瞬间盖过了牛粪和草木灰的土腥气。 只见箱子里,草绿色的油锯机身泛着沉稳的冷光,锯链的钢齿雪亮锋利,精密复杂的金属结构部件透着一种陌生而强大的力量感。 柱子倒吸一口凉气,忍不住“嘿”了一声。 彪子更是看得两眼放光,伸手就想摸。 周铁镇作为大队长高到底沉稳些,他蹲下身,先是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冷的机身,又摸了摸旁边大桶的专用机油冰凉的桶壁。 指肚从上面划过,留下几道并不清晰的油印。 钱进熟练地拿起一把油锯,招呼道:“光看顶啥用?是骡子是马,咱们拉出来遛遛呀。” “现在周会计你在合作商店当掌柜,没人敢卡你们大队的柴油了吧?” 周古笑道:“早就没有了,现在一切公平公正,马德福那狗东西当权时候的坏习气,全没了!” 钱进说道:“那你还不赶紧去拿柴油?这油锯是吃柴油的!” 周古没见过油锯,赶紧说:“好好好,我这就去大队部支一桶柴油出来。” 柴油送到,钱进麻利地将机油和柴油按规定比例兑好,注入油箱,动作如行云流水。 接着,他握住启动手柄,双腿叉开稳稳扎住,上身猛地发力—— “突突突……突突突……呜!” 一连串暴烈而清脆的马达吼叫如同平地惊雷,骤然在仓库前头炸响了。 这声音带着金属的咆哮和撕裂感,惊得不远处打谷场边草垛里几只麻雀扑棱棱地窜上灰蒙蒙的天。 一股淡蓝色、带着浓烈油味的尾烟瞬间喷涌出来,呛得站得最近的狗剩连连后退两步。 他抬手捂嘴咳嗽起来,但眼睛还死死盯着钱进手里那发出可怕轰鸣的机器。 这动静太大了。 待在大队双代店里猫冬烤火的老汉闻声走出来,他们远远张望着,脸上写满了惊奇和一丝惊惧。 这玩意儿,动静真大过拖拉机! “周大队,先上手试试?”钱进关闭油锯,然后交到早已按捺不住、跃跃欲试的周铁镇手里。 同时他向四周郑重其事的介绍:“都给我记住了,油锯任何时候不准对着人,油锯要交换给别人,必须得关闭!” “这两条是铁规矩,谁都不准逾越!” 一群青年壮汉连连点头。 钱进还是叮嘱他们:“你们别给我应付了事,这东西很厉害,轻易就能杀人,所以我说的话你们必须给我牢牢记住!” 彪子大声说:“记住了!” “这家伙任何时候不能对着人,也不能——哦,就是开着的时候不能给别人,要给别人必须得关闭!” 钱进点点头。 周铁镇接过这个沉重的钢铁怪兽,他学着钱进的姿势,鼓足吃奶的力气狠拽启动绳。 第一次失败了,机器只哼哼了两下就偃旗息鼓。 钱进教导他:“不要用那么大的力气,你轻松一些,这东西是工具,拉一下行了。” 四周哄笑声响起。 周铁镇往人堆里瞪了一眼,然后深吸一口气,第二次持续的发力——“呜!!!” 机器瞬间爆发出凶猛的怒吼。 巨大的震动顺着冰冷的钢铁传递到他肌肉贲张的手臂上,震得他虎口发麻,差点脱手。 他震惊的说:“这家伙当真是一把凶器,我草,不管谁用,全给我小心啊!” 旁边路上全是树木。 有几棵树已经死掉了,不过不妨碍事,一直以来没处理。 如今它们成了油锯的实验品。 周铁镇在钱进的指挥下走到一棵枯树前,他弓着背,两脚像钉子一样抠着冰冻的地面,然后把油锯前端锋利的导板压向老榆树树干。 钢铁锯链刚一碰到干燥坚硬的枯木,就发出了吓人的声音。 “滋啦——吱嘎——” 一片刺耳至极、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啃咬声爆开。 接着是无数的木屑粉末如同被激怒的蜂群,狂乱地喷射出来。 山风吹过,木屑弥漫成一片黄白色的尘雾,呛得离得近的几个青年连打了几个喷嚏。 彪子看着锯链摧枯拉朽般撕开干硬的树皮、咬进坚实的木质,看着树身上迅速出现一道深沟,那感觉比砍柴刀利索百倍。 他顿足喊道:“大队长,叫我来过过瘾!” 周铁镇压根不管他。 大队长血脉里那股山里汉子的凶悍和劲头被彻底点燃,他更加用力地往下压油锯。 只听“嗤啦、喀嚓”几声响,足有钱进大腿粗细的树木就这么被截断了…… 钱进赶紧喊道:“先关闭!” 周铁镇关上了油锯,他赶紧拽周铁镇往后走。 枯木发出沉闷的断裂声,迅速倾斜砸在了地上,又溅起了大片的灰尘。 顿时,周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气声和低声惊叹。 “我的亲娘哎!”狗剩张大了嘴,看着那段被利落放倒的树干,“这得省咱们多大工夫?就这口子,老槐砍俩钟头也未必砍得断它啊。” 老槐是他们队里公认的斧头使得最好的。 周古一言不发,径直走到那断口处。 他粗糙的大手抚摸周铁镇锯开的痕迹,切口是如此的平滑细致,纹理清晰可见。 然后他回头看钱进手里的油锯,惊叹道:“这个东西,真厉害啊!” 周铁镇说道:“确实厉害,我第一次用没用好,他奶奶个腿的,下次我有经验了,能切的更快更好。” “主要是最后拿一下,我一直闷着头使劲,这东西应该切上四分之三,剩下的树干抬脚踹断就行了!” 一边说着,他一边伸出大手不由分说地紧紧攥住钱进的手摇晃起来: “钱主任,你这东西可真是送到我们西坪的心坎上了,啥也不说了,你们单位往后用木头,那你就开个口。” “甭管是盖仓库打门窗还是烧窑的柴火,只要你言语一声,咱西坪老少爷们撅起屁股来就进山,豁着命也给你伐够数!” “我周铁镇拍着胸脯子说话,说到做到!” 钱进笑了起来。 周铁镇见此瞪眼:“咋了,你不信我?” 钱进赶紧解释:“怎么可能?我哪能不信你啊?别人我不知道,我还不知道你周大队的为人?你是出了名的耿直厚道,一口唾沫一个钉。” “我笑的是你想的太简单了,是吧,你热情归热情,可规矩是规矩。木头不是野草,这山,是国家的山,这些树也是集体的树!” 他安抚地拍了拍周铁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背,然后抽出手看向周古。 大队里关于政策的工作都是他在管。 在这西坪大队,论条条框框,他是活的定盘星。 周铁镇管的是生产。 “老古,”钱进转头问了过去,“这山里头的林子,按政策该怎么个砍伐?大队平时,有讲究章程没有?” 周古推了推那副滑到鼻尖的破眼镜,镜片后面是一双透着世故精明的老眼睛: “按上面发的那个《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》补充规定里头说的,村社集体的山林地,社员集体生产生活需要,自用性质的采伐,少量砍伐,有计划地进行,没犯大格。” 周铁镇满不在乎的一挥手:“爱犯不犯,这林子里的树木是国家的,可也是咱队集体的。” “我是大队长,是集体的老大,还没有个处置的权力了?” “钱主任你不用寻思,你要多少木头给我个数,我全给你弄出来!” 这话要是传出去不得了。 周古最清楚上纲上线的后果,于是他帮腔解释了一下:“大队长这么说也有道理,怎么回事呢,钱主任你不知道,咱西坪有个老规矩。” “春天一到,冰雪化净,地气暖和了,队里就组织劳力上山补种树苗,多少年了都是砍一棵种三棵的老规矩。” “这就叫老祖宗留下规矩得守,国家的东西不能糟蹋,也不能光啃祖宗。” 周古说着,烟袋锅子在空气里重重划了一下,烟灰簌簌飘落。 他的声音不高,却自带一种在乡土规则与人情网络中淬炼出的权威性。 这番话说出来,有理有据,引着政策,又念着“老规矩”,于是钱进心头最后那点顾虑消散了。 有规矩,有传承,才是长远之道。 他看着周铁镇说:“周大队,原来你们大队是这么个情况,砍了山里的树,来年都要补上。” 周铁镇立刻大声应道:“对,砍一补三,这老规矩在我周铁镇这儿破不了!” “好,”钱进重重点头,“那你们费些力气,给我搞一些木头出来,然后我也得守规矩,守咱周家的老规矩。” “我跟你们打个包票,从明年开春起,你们进山补种的树苗由我们泰山路人民突击队解决,种多少,你们放心的给数,我给你们搞一批果树苗。” 他看向巍峨的群山,忍不住感叹了起来:“这么好的山,光长老树没什么意思,得利用起来啊。” “我一定想办法给你们弄几批苹果苗、梨树苗,再搞些能早结果的核桃苗来!” “核桃苗?”周铁镇一愣,刚才还只盘算着伐木快慢的心思,一下子活跃起来。 核桃那玩意儿浑身是宝,这谁不知道? 核桃仁营养金贵,榨油更是值钱硬通货! 供销社常年收干核桃! 要是山坡沟坎边角地都栽上果树或者核桃树,那么等到秋天…… 他脑子里迅速算了一笔小账,猛地又一把攥住钱进的手。 这次力量更大,语气更热切:“钱主任,你还能搞来果树苗和核桃树苗啊?” 第(2/3)页